马踏飞燕 国之重宝
来源:中国纪检监察报 发布时间:2017-08-23 09:58
所谓雷台,是古代祭祀雷神的地方,《山海经·海内东经》记载:“雷泽中有雷神,龙身而人头,鼓其腹。”在这个高台之上,还残存着明代修建的雷祖庙,年久失修,只剩断壁颓垣,里面的雷神塑像却是猴头人身,面目狰狞。

    一

    甘肃武威城北2公里,有一个名叫雷台的地方,是一片荒芜的高土台,高约九米,宽约百米,矗立在苍茫的河西走廊上。

    所谓雷台,是古代祭祀雷神的地方,《山海经·海内东经》记载:“雷泽中有雷神,龙身而人头,鼓其腹。”在这个高台之上,还残存着明代修建的雷祖庙,年久失修,只剩断壁颓垣,里面的雷神塑像却是猴头人身,面目狰狞。

    当时针指向1969年9月的一个黄昏,雷台之上影影绰绰,十几个身影正倚在雷台下面,落日的投影隐藏了他们的面容,只看到其中一人掏出了烟盒,是甘肃本地的“嘉峪关”,烟草粗糙,气味浓烈。他在大风里费劲点燃了一支,深吸了一口,缓缓吐出烟圈,随即递给身边的人,然后接着传给其他人,当这支“嘉峪关”传递到最后一个人指间的时候,只剩下烟蒂。

    “队长,再来一根吧!”

    “赶紧干活嘞!干完吃羊肉馍馍咧。”

    这个被称为队长的人,姓王,是武威新鲜公社新鲜大队十三生产队的。他正带着社员在雷台下面开挖战备地道,由于土层过于结实,挖了三天才挖了十几米,心里着急,打算挑灯夜战了。十几个汉子听队长说起羊肉馍馍,都咽了下口水,迅速站起来,继续挥舞镐头,砸向坚硬的土地。

    半小时之后,突然一个粗犷的声音嚷道:“队长,快来看!”。王队长皱着眉头踱步过去,社员们也都纷纷挤过来围观。只见靠地道右面的一侧露出了一面青色的砖墙。

    几个人试探着朝青砖挥了几镐头,只听“轰隆”一声响,砖墙上竟然露出一个一米宽的大洞。这时候天已完全黑了,洞口也是漆黑一片,在清冷的月光之下,冒出一股阴森森的寒气,人们突然感觉浑身冒冷汗。王队长又点了一根“嘉峪关”,镇静了一下,然后叫人点个火把——队里唯一的手电筒前两天刚坏了。

    一个汉子点好了火把,伸向洞口,突然“妈呀”一声,扔掉火把,撒腿就跑,旁边的人也都跟着跑,一直跑到雷台之上,才气喘吁吁地趴下来。

    王队长赶紧问他:“看到啥了?”

    “怪……怪物。”

    “啥?”

    “洞里面有怪物,牛头马面。”

    旁边一个人插嘴说:“呀,莫非是惊动了雷公爷爷。”

    大家听了都胆战心惊,胆子最小的,甚至趴在地上,朝着雷祖庙磕起头来。

    王队长赶紧喝止了他们,说道:“都是封建迷信,都是纸老虎!拿火把来,我去看看!”

    众人这才想起火把扔在了洞口,再下去看的时候,还没有熄灭。大家壮着胆子拾起火把,往里面看去。

    只见里面竟然是一个空旷的大屋子,里面有一些似牛似马的“动物”。王队长带头走了进去,仔细一看,是排列整齐的铜车、铜马,旁边还有棺木,露出两具骨架,骨架脚边凌乱地堆放着几件陶罐。

    原来是座古墓!大家一边翻看墓室的物品,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,好奇与庆幸的氛围笼罩着人群,驱散了刚才的恐惧,他们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往麻袋里塞,足足装了五十多个麻袋,然后用架子车一路拉到了大队仓库里,许多丝织绘画一拿出去就变成灰了。洞口被木柴遮住,里面只剩下两个被踩得七零八落的骷髅。

    雷台挖出古墓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公社,又传到了县里。武威县文化馆干部党寿山听说之后,赶紧跑到新鲜公社,拉上公社的干部一起到了雷台,找到了那个墓室。凭借粗浅的考古知识,党寿山意识到这是一个规模很大的古墓,从地面的痕迹可以看出陪葬物品数量庞大。于是,赶紧去王队长家,向他讲解了文物政策,让他交出生产队仓库的钥匙。

    打开仓库大门之后,党寿山惊呆了,里面的东西琳琅满目,简单清点之后,金、银、铜、铁、玉、骨、漆、石、陶器等文物共231件,古钱币3万余枚,物品铭文“守张掖长张君”,显示墓主人是东汉镇守张掖的张姓将军。最让人吃惊的是,里面有铸造精致的99件铜车铜马,活灵活现,栩栩如生。党寿山在公社的协助下,把这些物品都装车拉到县里的文庙集中保管,并立即向行署和省里报告。

    二

    当甘肃省博物馆的专家亲眼见到那批文物的时候,他们的目光瞬间被其中一件物品牢牢吸引住。

    那是一匹马,在马群中昂首而立,与众不同,矫健的身姿呈现飞腾的状态,马身呈现古铜绿色,三足腾空,昂首张嘴,尾部扬起,最奇异的是,马的右后足下踏着一只飞鸟,鸟似乎正在回首,吃惊地望着飞起来的骏马。

    这就是后来被命名为“马踏飞燕”的国之重宝,高34.5厘米,长45厘米,重7.15公斤,但在当时,这匹“马”只是因为造型奇特受到专家关注,却没有受到文物部门的特别重视,被封存在甘肃省博物馆的陈列室内,暂命名为“铜奔马”。

    直到1971年,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郭沫若陪同外宾来到兰州,偶然参观甘肃省博物馆,一下子就被铜奔马吸引,称赞其“天马行空,独来独往,就是拿到世界上去,都是一流的艺术珍品”,认为这匹铜奔马的考古和艺术价值非同小可,泼墨写下“四海盛赞铜奔马,人人争说金缕衣”的诗句,将其命名为“马踏飞燕”。这个名字具有诗人的浪漫气质,一匹飞马腾空而起,竟然超过了疾行的燕子,燕惊回首,马蹄已轻轻掠过。恰恰与李白《天马歌》里的“回头笑紫燕”吻合。

    在郭老的推荐下,铜奔马被送到故宫博物院展览,后来又漂洋过海,到美、英、法、日、意等国家展出,观者如潮,被称为“天才的中国马”,从此“马踏飞燕”的名字传遍五湖四海。

    这匹马也迅速吸引了考古、文物、艺术、历史、生物等多个领域的专家学者研究。大家普遍认为,这匹马不是普通的马,而是“天马”!

    是的,就是《史记》里的那匹横绝四海的天马。“(汉武帝)得乌孙马好,名曰天马。及得大宛汗血马,益壮,更名乌孙马曰西极,名大宛马曰天马云。”(《史记·大宛列传》)

    来自遥远的西域大宛汗血宝马,外表英俊神武,体型优美,头细颈高,四肢修长,皮薄毛细,轻快灵活,具有无穷的持久力和耐力,可以日行千里。它们到达长安之后,受到朝野尊崇,被称为“天马”。汉武帝还亲自写了一首《天马歌》:“太一贡兮天马下,沾赤汗兮沫流赭。骋容与兮跇万里,今安匹兮龙为友。”认为只有神圣的龙才配和天马成为遨游云端的朋友。

    而甘肃武威出土的这匹铜奔马,昂扬细长的马首,行云流水的身躯,修长健美的马腿,宽大有力的四蹄,完全符合史书里面天马的记载,与现在土库曼斯坦的汗血宝马(阿哈尔捷金马)的外形也极其相似,只是体格更为骁勇矫健,专家推测说,这可能是汉朝人将汗血宝马与蒙古马杂交而成。特别值得一提的是,铜奔马的步态是同侧的前后马腿方向一致,这与其他凡马的步态完全不同,正是天马独有的“对侧步”,可以保证骑行者千里奔波却不受颠簸之苦。

    铜奔马的造型与古老的天马一样充满了飘逸的想象力,健硕雄伟的天马与轻盈小巧的飞鸟比翼齐飞,天马的四蹄迸张,三足腾空,唯一的支撑点就是飞鸟,而这种支撑是若即若离,充满了动态的平衡,也似乎把人类带入了一个奇幻的神话世界。

    在确定马是天马之后,关于飞鸟是什么鸟的问题,却意外引起了广泛争议,也因此引发了铜奔马的不同命名意见。

    有的学者仔细观察了飞鸟的尾部,认为不呈剪刀形,不像燕尾, 更像老鹰之类的猛禽,特别是河西走廊鹰多燕少,且捕猎多骑马带鹰,所以应命名为“马踏飞鹰”;有的学者认为这是传说中的神鸟“龙雀”,并引用东汉张衡《东京赋》“龙雀蟠蜿,天马半汉”予以佐证,因此应命名为“马超龙雀”;有的学者认为这只鸟就是传说中风伯“飞廉”的化身,《后汉书》“明帝至长安,迎取飞廉并铜马”可兹证明,应命名为“飞廉铜马”;甚至还有学者认为此鸟是“乌”——不是乌鸦,而是传说中太阳里的三足乌,理由是陕西神木大保当墓出土的汉代门楣画像石,里面描写了奔马与太阳三足乌并立的场景,所以名字该叫“马踏飞乌”;有的学者为了避免引起争议,干脆建议名字叫“马踏飞鸟”……

    关于铜奔马的用途,同样引起了广泛争议,有的学者认为这匹马是雷台墓铜马车阵的领头马;有的学者认为它与车阵无关,是另外的殉葬品;有的学者认为这当然不是殉葬品,而是希望天马背负墓主人灵魂升天的象征;有的学者则对照马王堆出土的汉代《相马经》,认为铜奔马的生理构造与书中千里马的样子无一不合,是相马用的模板“马式”……

    此外,关于铜奔马的制作年代、墓主人身份、墓室构造等等,都有一个又一个谜团,仍然没有解开。以上这些问题,在铜奔马出土以来的近半个世纪,都一直在争论,可谓是百家争鸣、莫衷一是。然而,正因为如此,铜奔马才更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,吸引人们不断去欣赏、研究和探索。

    三

    天马行空,这正是汉代独有的飒爽英姿。

    李长之先生在其经典著作《司马迁及其时代精神》里写道:“大凡一个时代的文化,往往有一个最显著的共同特点,这就是时代精神。汉代,特别是西汉的时代精神,就是浪漫情调,而楚文化者恰好与这切合,自然为人所热烈吸收了。”

    他认为汉代的时代精神是古典的周文化与浪漫的楚文化的结合,周文化是“近于数量的,科学的,理智的,秩序的”,楚文化是“奔放的,飞跃的,轻飘的,流动的”。

    这个观点似乎也可以在铜奔马的身上得到验证。一方面,铜奔马的细节详实、精确,躯体的肌肉和骨骼都得到了清晰的刻画,整体呈现出古朴肃穆的庄严感,另一方面,却又将飞鸟融入其中,展示出无与伦比的创意,带来了激越飞扬、灵动潇洒的气质。

    面对它,可以感受到一种跨越时空的动感和力度,仿佛迎面吹来了横跨河西走廊的大汉雄风。

    汉武帝的《求贤诏》只有短短几十字:“盖有非常之功,必待非常之人。故马或奔腾而致千里,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。夫泛驾之马,不羁之士,亦在御之而已。其令州郡,察民吏有茂才异等,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!”

    这种时代精神的自信是前所未有的,奔腾千里的马,也许正在市井拉车,身怀异才的人,也许正在江湖蹉跎,无妨,无妨,都到长安来!送你们去万里之外建功立业!

    正是在这种时代精神的感召下,张骞以区区郎官的身份,毛遂自荐,便可率领百人出使西域,建交列国,贯通丝绸之路。李陵以小小校尉的职位,自请带兵,选练五千楚士步行万里,孤军深入漠北,击破匈奴铁骑。司马迁以一己之力,壮游天下,奋笔疾书,即使身遭凌辱,依然不改其志,写成横跨三千年历史的《史记》。即使到了精神衰退的东汉,依然有直斥“鬼神”的王充、忍死须臾的杜根、投笔从戎的班超、远游罗马的甘英,这些人物都是充满了顽强的意志、蓬勃的生命力,以及对远方、对理想不舍的追求。

    看看铜奔马,那天马行空的姿态,就张扬着这种精神,那踏鸟而行的力量,就彰显着这种意志。

    1983年10月,铜奔马被国家旅游局确定为中国旅游标志,解释其含义的时候,称其“天马行空,逸兴遄飞,无所羁缚,是奋进的象征,象征着中国数千年光辉灿烂的旅游文化历史,显示文明古国的伟大形象”。

    从此,铜奔马跨越国界,飞腾在世界人民的目光之中,无论在地球上的哪一个角落,每当人们看到这个标志,便会联想到中国,联想到中国的文化、历史与精神。

    这匹马跨越数千年,破土而出,依然天马行空。(徐佳)

【责任编辑:黄晓茹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