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集彬
这一天是阿爸古渡的生日，一家人聚到蟳铺村蚵壳厝里，本是欢欢喜喜的事，老大阿义、老二阿才、老三阿文却因为一件事情吵起来，惹得阿爸古渡生气。
这一件事起因是蚵壳厝。
老大阿义，自小家里穷没有读书，接替了阿爸古渡，每天出海打鱼；老二阿才，大学毕业，现在有出息了，是镇里的镇长；老三阿文，还是个学生，读的是清华建筑系。
饭吃到一半，一家人正高兴，说起未来的打算，阿义说：这几年我也算赚了点钱，我是这样想的，我打算把这蚵壳厝拆了，盖一栋四层的小洋楼……老大这话说得突然，大家心里都没有准备，就全愣在那里了。
家里的这蚵壳古厝有些年头了，也不知是哪一代人起的厝，这一点，连阿爸古渡都说不清楚。房屋依然坚固，墙壁上镶嵌的大蚵壳在阳光下泛着银子一般的光泽，配上出砖入石的红砖墙，一点儿也不比新起的厝难看，反而别有一番韵味。每一天都有摄影家到蟳埔来，在巷子里转来转去，这里那里啪嗒拍照。住在里面冬暖夏凉，虽然暗了点，但是接地气。
在这一件事情上，阿爸古渡虽然心里舍不得这蚵壳厝，但是他是不好说话的：老二住在城里了，老三去读书，他年纪大了出不了海，吃的用的全是老大阿义在支付。
老二阿才说：我不同意。
老大阿义说：老二，我知道这蚵壳厝不是我一个人的，本来应该提前和大家商量的，可是你知道，你现在都在城里买了房子了，根本不会回来住，因此你也没必要跟我争。
老二阿才说：我不是这个意思。
老大阿义说：那你是啥意思？
老二阿才知道阿兄是误会了他的意思，说：现在政府不同意。
老大阿义说：政府还管这事？我是翻建又不是占用耕地。
老二阿才说：也不行。
老大阿义说：我看是你不同意。
老二阿才说：你你，怎么跟你说不明白呢？
老大阿义说：你是镇长，你就是政府，政府不同意，就是你不同意。
老二阿才说：政府是有制度的，镇长也要遵守制度。
老大阿义是个倔脾气、一根筋，尽管老二怎么软声和气细心解释，他也听不进去。老二还要说什么，老大说：你不用说了，我知道你是啥意思。
老二阿才看他这样子，无可奈何地摇摇头。从心里来说，他是十分尊敬老大阿义的。阿义仁义，很早的时候阿爸就患了风湿病不能出海去，这个家尽是阿兄一个人在支撑，就是现在，老三读书的费用也是老大在支付。看阿兄这样，他心里十分难过。
两个人僵在那里，阿爸看不下去，说：阿才，你阿兄也不容易，你看这件事……
阿才说：阿爸，我知道阿兄不容易，可是现在这蚵壳厝已经列入政府保护，是拆不得的。阿爸说：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？
阿爸是从来没有求过他的，看阿爸这样，他为难起来，说：让我考虑考虑。
听他这样说，阿义转怒为喜，他想，这下有希望了。心里正高兴，这时候，另一个人说话了。这个人是老三。老三说：这房子不能拆。一家人一愣——大家一直把他当孩子。阿爸说：老三，你一个孩子插什么嘴？滚一边去。做人不能没有良心，你的学费都是阿兄出的。老大阿义说：阿文，你的事情我也考虑过，我是这样想的，房子我来盖，盖个三四层，阿爸住一层，我们兄弟一人一层，如果你们不要，我可以给你们一个人十五万，如果不够还可以再加。老三阿文说：阿兄，不是这个意思。老大阿义说：那是啥意思？老三见阿兄误解了他的意思，心里急起来，脸都红了，说：阿兄，是这样的，我把我们这蚵壳厝拍了照片放到我们清华建筑系的论坛里，被我们的导师看到了，我们的导师惊得目瞪口呆，说：世界上还有这么独特的房子！把这件事报告了我们系主任。系里准备明年组织专家学者到我们蟳埔来考察。老三一口气把话说完，一家人听了他的话，说：有这事？老三说：是啊。阿爸古渡说：那我们这蚵壳厝又要出名了。老三说：是啊，它现在可是我们泉州的文化瑰宝，在网上，说起咱蟳埔，说起咱蟳埔的蚵壳厝，没有人不知道。
老大阿义听了老三的话，心里有所松动，可是嘴上依然很硬，说：大家都知道有啥用？反正我不管。出名出名，是出名重要还是活命重要？不能活命出名有个鸟用。
看他这样，一家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，一场生日宴会不欢而散，惹得阿爸古渡唉声叹气。
这一天，老二阿才一个人在办公室里，提起话筒正想拨电话，他在那里犯难——一边是阿兄，一边是制度，他该怎么办？他正想拨打土地所长的电话，话筒拿起来又放下去。正踌躇的时候，手机响了。接起来，是阿兄。电话里，阿义说：老二，我想好了，房子不拆了。阿才听他这样说，一时反应不过来，愣在那里。阿义说：这些天，我到村里去转转，蚵壳厝越来越少了。我想好了，这蚵壳厝是不可再生的，拆一座就少一座，以后真不行，我就到城里去买房子。放下电话，老二阿才笑了。他又提起电话。他想，该给老三打个电话。他必须这个好消息尽快告诉老三阿文。
2014-11-23作